发布时间:2024-11-14 12:11:24 来源: sp20241114
过了立冬日,便到了农家炒米季。
从地里收上来的糯谷经过反复晾晒、脱粒后,白花花的糯米便进了米缸。择一吉日,母亲将糯米泡水、洗净、入笼,再一笼笼蒸出来。白花花的软与糯,在大白瓷碗里泛光。一碗糯米配什么菜都好吃——豆腐炒蒜苗、韭黄炒鸡蛋、莲藕烧猪排……若是糯米上再铺一层薄薄的五花肉或油菜蒸菜,那顿饭就会香甜得堪比过年。
蒸出来的糯米抱着团,难储存,须先冷却阴干搓散,晾在日光下。几个太阳天,糯米便会失去水分变瘦变小,白嫩水润的皮肤一层层变干变淡。阳光一缕缕潜入,糯米一粒粒变得冷峻、坚硬,连枝头虎视眈眈的乌鸦、麻雀都会望而却步。此时年关就要到了。
在冬月,豆饼与炒米是年货的一部分。糯米干燥后成为阴米,即可入缸。母亲一有闲暇,便会手制竹刷、采购黑沙。它们是制作炒米不可或缺的工具。
母亲早早清扫厨房的灰尘,起锅除垢,备好食材。然后身着长衫,整理鬓发,手执竹刷,一如出征的女将。她意气风发地指挥帮厨将大铁锅烧热。等锅底泛红、黑沙出烟,火候到时,母亲便会撒入一把阴米,一把竹刷拂尘般不紧不慢地在沙海米阵里辗转腾挪。
母亲的手法是轻盈的,竹刷与糯米的互动,像一幕点石成金的神秘仪式,又如一支编排好的喜庆舞蹈。一双云手起承转合,一对眸子涡流暗涌。光影聚集的锅底,阴米一分一分地由灰变黄,由黄变白,变回从前的模样。紧接着,一声声轻微的爆响,米粒一点点变长变粗,身子渐渐膨胀隆起,最终蜕变成白胖胖的“蚕宝宝”。一锅“蚕宝宝”出炉,母亲便迅速捞起,滤掉黑沙与残粒,存入筐中。
这一流程,母亲每年都要演练千百遍。有时疲惫的母亲也会打盹。听到我们“糊了糊了”的提醒和一阵哄笑时,母亲才猛然惊醒,一边手忙脚乱,一边“哎哟,哎哟”地自责。
炒米是一个村庄年庆的前奏。领头的先是一户两户,然后是整个村庄。炒米的香钻出厨房,挤出门窗,浮在村庄空气里。那气味穿堂过户,传递着入冬进腊的消息。而屋外村道上,赶集办年货的车铃声、脚步声也越来越近,越来越紧。
在故乡,炒米是农人饱腹的冬粮,是孩子放学回家解馋的零嘴儿。抓一把炒米入口嚼一嚼,身体便热乎起来。炒米和着白面或者豆饼,就盘酸菜,晒着冬阳,那种舌尖上的软、口鼻里的香让人无法忘怀。故乡的炒米将农家的年味炒浓炒香、拉长拉远,到春暖花开,犁耙声响;到春播夏种,福满人间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1月06日 08 版)
(责编:赵欣悦、袁勃)